李商隱公園 記者 馬健 攝
“我遭遇到很多人生中的挫折、苦難、不幸的事情,都是用李商隱的詩來化解。”以中國古典詩詞研究為終身事業的葉嘉瑩這句評價,可以說道出了很多人的心聲——在讀李商隱的聲聲嘆息中,精神內耗“無端”就被治愈了。
一生在眷戀與舍得中糾纏的晚唐詩人李商隱,將生命的復雜體驗書寫。他經常不去敘事,就是寫一個狀態。他跳脫了“文以載道”的文學傳統,專注寫自己的私情,也是在寫所有人的深情。
無論是“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”那華麗交織的幻滅,還是“客散酒醒深夜后”的無邊荒涼,抑或是“走馬蘭臺”“青袍送玉珂”的無奈與不快,他總是在哀傷、沒落、頹廢中又找到一點生命存在的理由,讓我們重回“微注小窗明”的平靜與珍惜,以“持紅燭賞殘花”的勇氣,淚濕“最高花”——生命不就是在一些貌似不重要的小小時刻,完成蛻變與自我實現的嗎?
選擇一個傍晚,記者乘坐鄭州地鐵10號線,直達李商隱公園。正門入口處,便是詩人在藝術上極富個性的代表作《錦瑟》。他用莊生夢蝶、杜鵑啼血、滄海珠淚等典故,把生命里面的那些個復雜得講不清楚的情愫,濃縮成簡潔的文字,把個人私情的經驗,擴大到幾乎每一個人都可以在里面投射的生命體驗。生活給了李商隱太多的苦難:早年喪父、喪姐,中年喪妻;恩師令狐楚與岳父王茂元恰巧分屬“牛李黨爭”兩個陣營,身處夾縫中的他,雖進士及第卻仕途坎坷。他的一生,都在為了前途“宦游”。在行路難的晚唐,他的足跡踏遍天南海北,先后到達過相當于今天地理劃分的10多個省。跋山涉水的他,一次次在希望與絕望中生發著幻滅感,卻又帶著舍不得的眷戀前行,把腳印、詩行和生命的華章留在路上,留在文字里。
“相見時難別亦難,東風無力百花殘。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炬成灰淚始干”“君問歸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漲秋池。何當共剪西窗燭,卻話巴山夜雨時”“昨夜星辰昨夜風,畫樓西畔桂堂東。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”……在李商隱所特有的那片幽微窈眇、撲朔迷離的心靈之光的照耀下,我們收拾情感的行囊,無懼“向晚”。
李商隱,字義山,生于約公元812年,逝于公元858年。原籍懷州河內(今河南沁陽市),祖輩遷居滎陽。李商隱出生在這里,死后就葬在滎陽檀山原。千年之后,依托其墓地而建的李商隱公園,以中國傳統園林特色為基調,以李商隱詩歌文化為背景,十步一景,景中含詩,成為一處獨特的人文景觀。
內墓區四周約130米的墻壁上,刻滿了詩人生平寫下的著名詩篇。行走其間,在那文字描繪出的一幅幅寂寥的畫卷中,莫名的哀愁和凄美升起,內心深處無法言說的情感,于是便有了著落。
李商隱一生志向高遠,卻始終沉淪下僚。雖然他先后服務的幾任府主,從令狐楚到王茂元,從鄭亞到盧弘正、柳仲郢,都因敬重他的才華而對他不薄。但剛得到就失去似乎是他的宿命,令人喟嘆。
從“賈生年少虛垂淚”到“賈生才調更無倫”,彈指一揮間,昔日的青春少年被江湖的風霜染白了鬢發,徒留“不問蒼生問鬼神”的慨嘆。李商隱也有豪情和浪漫,會生發“欲就麻姑買滄海”這樣奇特、大膽的想法,但現實總是給他當頭棒喝,讓他不得不承受“冷如冰”,也許,這正是大多數普通人都要面對的理想與現實的矛盾。成熟的生命,能享春夏繁盛,也能夠面對秋冬的蕭疏峻冷。
縱觀晚唐乃至整個唐代,李商隱是為數不多的刻意追求詩美的作者。個人的生命會結束,朝代會興亡,所有的一切在時間的意義上都會有所謂的結束。盛世已去,用唯美的詩歌,追憶繁華,似乎是一種必然。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、鄭州市作家協會名譽主席程韜光將其稱為“晚唐華音”。
如果當下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不確定的,那么,追求將剎那的情緒美到極致,難道不也是一種積極的選擇嗎?正因為如此,讀李商隱的無題詩,即便對他所寫的背景和用意一無所知,我們仍能被他感性上的直覺魅力所吸引、所打動。
“李商隱是我最喜歡的詩人之一。他的詩歌猶如晚秋的落葉,深沉而富有韻味,總能觸動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,引發我無盡的思考和感慨。”談及李商隱詩歌在當下的意義,程韜光認為,李商隱堅守豪邁凌云的志氣、保持一往無前的勇敢、修煉豁然曠達的心態,值得后人去做“鄭箋”!“他用驚艷絕倫的辭藻勾勒孤旅塵寰,他用迷離朦朧的語境描繪人世苦難,他敢于在舉世皆昏的時局中和強權對峙,他氣沖霄漢的魄力化文字為兵戈。雖然,‘虛負凌云萬丈才,一生襟抱未曾開’,在他46年的短暫生命中,一直被冷冽的風浪拍打,但他靈魂深處的勇敢卻始終堅定。”
李商隱擁有“欲回天地”的胸懷,他的詩歌流傳下來的約600首,其中以直接方式觸及時政題材的占了相當比重。李商隱的詠史詩有很高的成就,它們不是“發思古之幽情”的無病呻吟,也不同于前人那些托古以述懷的詩篇,而是著眼于借鑒歷史的經驗教訓來指陳政事、譏評時世加以補充發揮,使詠史成為政治詩的一種特殊形式。王安石晚年特別喜歡李商隱,認為“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者,惟義山一人而已”。清代蘅塘退士編選的《唐詩三百首》中,收入李商隱的詩作32首,數量僅次于杜甫的38首,居第二位。
“人生何處不離群?世路干戈惜暫分。”公元852年,李商隱在成都緬懷、追憶偶像杜甫,同為河南老鄉,同樣的不得志,同樣關心國事,從先賢處感受到的文字傳遞的力量源源而至,震撼著千年后的我們。
“李商隱是唐代詩人中最為特殊的一個,這和他的經歷有直接關系。他的詩與中國古代所有的詩歌都截然不同調兒,其中幽思玄旨總是令人捉摸不透。他對人生的思考,對歷史的回顧,對典故的新解、利用,都很有特點,雖然他的詩總是會帶給我們一聲嘆息。”著名文化學者閻鐵成表示,依托名人墓地建設公園,既保護了文化遺產,也讓文化遺產融入生活,惠及民眾。李商隱公園與劉禹錫公園,一西一東,相距不遠。兩位大詩人不同的人生、不同的心境、不同的風格,讓人感慨之余,也增加了我們人生體驗的厚度和寬度。
人生沒有白走的路,每一步都算數。李商隱,這位孤獨的晚唐詩人,用唯美與深情點燃獨特煙火,使盛唐絢爛后歸于沉寂的詩文再一次綻放光華!